2098年夏,曹晓攥着江北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毕业证书,站在褪色的校训石前拍下最后一张合影。
看着辅导员发在专业群里的某公众号链接,以及一条消息:“各位还没有就业的同学们,试试看吧,尽量都报上名,今年乡镇岗扩招。
“他望着教学楼玻璃幕墙上斑驳的倒影,突然想起入学时父亲的话:“你是咱家三代第一个大学生,一定要安稳毕业考个公务员!
“他想起西年前父亲在火车站卸货的场景:五十岁的男人扛着冰箱蹒跚前行,后颈晒脱的皮像块斑驳的地图。
录取通知书就是那天到的,父亲用龟裂的拇指摩挲着“汉语言文学“几个烫金字,混着机油的泪水在纸面洇出油花。
备考初期,他在城中村合租屋的隔断间里贴满便利贴。
行测教材第37页折角处写着:“言语理解正确率65%“,申论范文边批注着“大作文结构混乱“。
每天清晨六点,他蹲在公共厕所背《五十一大报告》金句,隔壁炒粉摊的油烟从排气扇缝隙钻进来,把笔记本熏得泛黄。
曹晓常盯着插座孔发呆——那里嵌着半片安眠药,是某天深夜从指缝滑落的。
楼下炒粉摊的鼓风机准时在凌晨两点轰鸣,震得窗台上三盆多肉簌簌发抖,最瘦弱的那株早己停止生长。
2099年春,笔试成绩公布那天下着冻雨,曹晓裹着褪色的羽绒服挤进网吧。
网吧屏幕蓝光刺得曹晓眼睛发酸,准考证号输到第七位时手指突然僵住。
“要是这次没进面…“他盯着键盘缝隙里的烟灰,仿佛看见父亲在建筑工地佝偻的脊梁。
刷新键按下去瞬间,喉咙像被砂纸磨过——行测68.9,申论62.3,总分刚好卡在历年进面线上。
网吧角落传来情侣的嬉笑声,他猛地攥紧鼠标线,指甲缝里渗出的汗把塑料皮浸得滑腻腻的。
这数字像根鱼刺扎在食管里,吐不出又咽不下。
面试培训班的老师捏着他的简历摇头:“三无考生(无学生干部经历、无获奖证书、无实习经验),只能练模板套路。
“面试当天,曹晓早上六点就起床收拾好,来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人影套着租来的西装,领带结怎么打也感觉看起来不舒服的样子。
租来的西装散发樟脑丸与前任租客的汗酸味,曹晓在厕所隔间反复调整领带时,发现袖口有块油渍。
他蘸水擦拭反而晕得更开,像判决书上盖的死刑戳。
曹晓对着厕所隔板反复背诵:“基层工作要秉持三心——耐心、细心、责任心。
“声音越念越虚,最后变成含在齿缝里的气声。
洗手池上搁着咬了一半的压缩饼干,他突然想起表姐朋友圈里机关食堂的红烧肉,胃袋抽搐着发出空响。
门外有人催着上厕所,他慌忙把演讲稿塞进裤兜,纸页边角刮过大腿,火辣辣的疼。
考场上,他穿着这身不合身西装,背诵“城市再振兴三大抓手“时舌头打结。
主考官时不时皱眉的表情像一盆冰水浇下来,最终面试得分77.3,综合成绩差0.8分落榜。
回程大巴上,他盯着车窗上蜿蜒的雨痕,听见后排女孩打电话:“妈,我考上了!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曹晓准备下车起身时裤缝线突然崩开,他并拢双腿螃蟹般横移,如同戴着镣铐走向刑场的囚徒。
2100年春,曹晓省考查分笔试139分,在三十人岗中排第八。
母亲从县城寄来家乡的木耳和《申论押题宝典》,视频里总念叨:“对门王叔家闺女考上街道办了,你表姐在银行当柜员都有对象了...“他默默把《江北省1000个真题摆平面试》翻到脱页,在二手平板上循环播放“面试反超技巧“课程。
面试抽到“如何看待基层文山会海“,他结结巴巴引用《日报》评论,却被5号考官打断:“考生是否了解最新基层减负政策?
“候分区里,他听着竞争对手们讨论“无领导小组讨论实战班“,攥紧口袋里皱巴巴的缴费单——那是用借吧分十二期付的19800元培训费。
2100年冬,曹晓国考报了三不限岗位,曹晓在三百人竞争中笔试第二。
但是在体能测试现场,他跟着引导员跑完800米后扶着墙干呕。
体检报告上的“窦性心律不齐“被医生画了红圈:“年轻人少熬夜。
“复检前夜,他吞下双倍剂量的倍他乐克,血压计却显示148/96——超标的数字像命运嘲讽的嘴角。
出租屋的霉味混着速溶咖啡的焦苦,曹晓机械地刷着第217套行测题。
手机弹出母亲的信息:“你爸身体不好住院又要交钱了,要不先回来代课?
“窗台上三盆多肉早己枯死,叶片蜷曲如干涸的掌心。
曹晓打开手机看见去年面试机构群里面有几个老师在庆祝今年几位同学又成功上岸,曹晓感觉人快要昏过去了,后槽牙咬的紧紧的,喉头涌上的铁锈味让他想起小时候吞硬币的窒息感。
在台灯的迷迷蒙蒙中,他看见自己变成考场座位上的橡皮屑,被监考老师用扫帚轻轻一推,就混进了其他七千三百万粒尘埃里。
手机自动跳转到考公论坛,满屏“裸考上岸经验贴“像无数张咧开的嘴。
最后一支中性笔耗尽时,他发现自己把抗抑郁药和咖啡因片装错了瓶子。
凌晨西点的台灯下,朋友圈闪过转瞬即逝的动态:“图形推理第791题的规律——所有努力终将归于无序。
“曹晓看着自己布满茧子的食指在虚空划动,笔迹竟悬浮成发光的丝线——行测分数化作绞索,申论范文编织成裹尸布,错题本页码在头顶盘旋如送葬的纸钱。
当手指触碰到枯死多肉的那一刻,陶瓷花盆突然泛起青铜器的冷光,根系穿透掌心扎入血管,将他拽进漩涡般的铭文深处。
意识模糊前,他恍惚看见石子坠入青铜鼎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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